黄海—科幻梦与科学预言

科幻小说定义上的模糊,反而成为此一文类多向性的特殊发展空间,传统的主流文学作家也不乏尝试科幻创作。著名的美国作家马克吐温,除了写过《阿瑟宫庭的美国佬》,算是时间旅行的先驱以外,他的《44号神秘房客》则是融合了推理、科幻、奇幻、心理分析的小说,评论家詹宏志说,它比较像是一部魔幻写实的「早产儿」,此外,他的《亚琴庭的美国人》是时光旅行故事的先驱;《显微镜内三千载》反思人自己像是微生物一样,地球也不过是一小粒血滴,沿着银河系的血脉流动,而微生物寄居我们身体之内,靠我们生活,还使我们生病,他们生存的目的何在?

马克吐温是以青少年文学《汤姆历险记》、《顽童流浪记》著名,他的科幻思维正呼应了我先前所洞见理念:科幻小说,是一种童话特质的文学。像马克吐温这样具有童心情怀的人,出现科幻式的作品,就不足为怪了。美国评论家富兰克林(H..Bruce Franklin)指出,十九世纪美国主要的文学作家包括一些二流的文学作家,很少有人不曾写过几篇科幻小说的,少也会写个乌托邦式的爱情故事。台湾的文学作家平路、黄凡、心岱也都写过科幻小说。

科幻小说向文学领域倾斜比较有人文艺术空间,成为「软科幻」,往科学的一端靠拢,常被指为「硬科幻」。

狭义的科幻定义是比较可以被规范的,它纯然是由「科学」「幻想」元素交织融合而写作的「小说」,科学的含量较高,倾向「硬科幻」,反之,则是软科幻。科学与幻想有如一只鸟儿的两只翅膀,翱翔天际,飞越山峦大地,向无限远方探索。广义的科幻小说,可以是无限宽广,成为科幻与奇幻的交集场。比如一九六七年英国的《新世界》(New Worlds)科幻杂志刊出的一篇〈宇宙热能的死亡〉,讲的是一个加州的主妇日常生活的琐事,早餐、洗尿布、浇花、上街购物,一边解释「熵」(entropy)──热力学的第二定律的原理,作者只是利用小说的题目暗示宇宙能量终有耗尽之时,正如家庭主妇的生活,终有人生终了之日。再如演过《超人》电影的 克里斯托弗‧利瓦伊主演的另一部回荡气的温馨电影,利用催眠自己让时光倒流七十年,回到从前与美人谈恋爱的《似曾相识》,曾经轰动一时。像《哈利‧波特》与《魔戒》,以巫术魔法讲成,缺少知性的推理想象空间,可以归类为奇幻。

硬科幻的特征是,小说蕴含着知性推理,具有科学幻想的空间;软科幻的特征是倾向人文艺术或哲理概念的表达。前者的科学含量必然较高,往往带有科普功能,使读者以为科幻作家真有预言科学发展的能力。

硬科幻的开山祖师法国的凡尔纳(Jules Verne,1828-1905),他的科幻小说所以迷人,成为科幻史的美谈,在于它是以合理的(超现实)想象,连系未来的科学发展,震撼了其后的真实世界,让读者在惊奇迷惑中满足了想象。十九世纪的中叶──他先后完成了《气球上的五星期》、《地心之旅》两书之后,名成利就,结婚生下儿子之后购买了大型游艇,建筑了一座堡垒式的房屋,在一个很像船长室的房间里,书籍和地图围绕着他,让他持续写作四十年。

1865年凡尔纳出版了第三本书《从地球到月球》,描写美国在南北战争后发明了九百呎长的巨炮,从巨跑里发射探月宇宙飞船,因为作者没有想到登陆月球的方法,说是飞行路线计算有误,轨道偏斜,只在环绕月球数周之后再返回地球,书中指出的重要概念:探月的先决条件是获得足够的高速,回程时用火箭转出轨道,坠入海中,再用船去拖起,这样的描写与一百零四年后美国的宇宙飞船登陆月球太神似了。此外,宇宙飞船的形状、名称、乘坐人数(均为三人)、大小(书中的宇宙飞船高十五呎、直径九呎,太阳神宇宙飞船高十呎七吋,直径十二呎十吋)、发射的地点相近(书中在佛罗里达州北纬27度,在发射太阳神的肯尼迪角西方140哩、每秒飞行速度(书中初速每秒三万六千呎、太阳神第三节火箭发动后,每秒三万五千五百卅三呎)、飞行时间(书中是97小时13分20秒,太阳神是103小时半)、绕月高度(几乎相同)、回程降落地点(均在太平洋中)、负责捞取的军舰名称相同(均为黄蜂号),应是美国人为了纪念凡尔纳陆月球思想的启发,特别命名一艘黄蜂号军舰,以它执行任务。

科幻小说作家预言了未来的事物,凡尔纳的作品成为特例,五年后的1970年,另一部出色的作品《海底两万里格》(一里格等于三哩)描写一个怪船长,驾着一艘利用海水发电的「鹦鹉螺号」潜水艇,长期在海中潜行。美国好莱坞曾拍成电影,詹姆斯‧梅逊主演的《白浪滔天伏海妖》,一九五四年下水的美国第一艘核子潜艇,为了纪念凡尔纳的科幻创意,就命名了「鹦鹉螺号」,美国海军原子能室主任李哥华上将是制造负责人之一,曾说:「这艘潜水艇建造的过程中,我常联想到一百年前凡尔纳所描写的那艘潜水艇。」

凡尔纳1860年代的科幻小说,真可以说是上天入地下海,把人类利用科技征服自然和太空的梦想,诉诸科幻小说,现实中的不可能在幻想中成为可能。他的小说从1864年开始刊登在《教育与消遣杂志》,由于杂志的名称模糊暧昧,教育和娱乐两边讨好,本来是为青少年写作的小说,成人大众也风靡了,很快的在全欧洲受到广泛的欢迎,作品不断的被翻译或改编。更加神奇的是,就在鹦鹉螺号在海底潜行探险的时候,赫尔(Edward Everett Hale)写的《砖月亮》(The Brick Moon ,1969)──人造卫星的雏形──也在太空轨道运行了,还载运了37名男女技术人员在里面工作。之后,赫尔还写了一个续集《砖月亮上的生活》(Life in the Moon ,1870),赫尔提出了人造卫星和太空站两个概念,成为一项科学预言,与凡尔纳一样,百年后得以实现,至于用砖来作材料,是为了要在通过大气层时抵抗摩擦所生的高温。

喜爱科幻小说的人,常会把上面写的诸多情节认定是科幻小说作了科学的预言,实际的情形应该是科学概念在先,科幻作者攫取它利用做为素材写成小说,过去由于小说传播力、感染力强,影响社会人心广泛深远,人们确实也得到一个强烈印象,此即小说的「耸动预言」在先,科学的发明造在后,甚且科幻与科学相互为用、交互影响,科学家受到科幻作品的启发,从事发明创造,等日后实现了,就指科幻小说是原始的启发者,其实科幻作者最早也受到科学的启发,再发为想象,写作科幻小说。像凡尔纳、赫尔等科幻作者等于是一具科学概念的扩大器,借着小说影响了世世代代科学家,启发其后的科学发明,也就顺理成章的归功于科幻作者提供的点子。凡尔纳、赫尔,一如著名的玛利‧雪莱(Mary w.shelley ,1798-1851)写《科学怪人》,受到十八世纪下半叶工业革命的影响。

 欧洲百科文库《欧洲青少年文学暨儿童文学》作者,法国的丹尼斯‧埃斯卡皮(Denise Escarpit)就说:“我们不必认为凡尔纳是一个时代的先驱,他只是属于他的时代而已。他生活在科学与技术的大发现时代。他的小说反应时代是很正常的事,并没有任何神秘性。他不做冒险的假设,只是利用真实的科学的数据。”  

 我们回顾凡尔纳时代的科学大发现的气氛,多少会了解凡尔纳怎样写出他的科幻小说。1845年《科学的美国人》在纽约市创刊;其后美国的摩顿(William Morton)发现使用乙醚麻醉拔牙,并公开表演,麻醉引进医学领域里;英国物理学家焦耳(James Joule)发现能量守恒定律,也就是热力学的第一定律,为自然的根本,阐明能量不能毁灭,也不能创造,紧跟着,热力学的第二定律在1850年跟着被德国物理学家克劳修斯(Rudolf Clausius)发现,根据此一定律,当时已经知道,宇宙能源在未来数兆年将使用殆尽;英国工程师乔治‧卡利(George Cayley)设计出最早能在上升气流中持续飞行的滑翔机;巴斯德公布酵母发酵的研究,发现杀菌法,莱斯(Reis )画出电话草图,第一条横越大西洋的电话电缆1858年安置,翌年达尔文推出他的震撼巨著《物种原始》,法国的发明家约瑟夫‧雷诺阿(Jean-Joseph Lenoir)发明内燃机,为汽车和飞机的发展开启了第一章;1860年代全球最早的地下铁在伦敦完成;诺贝尔发明炸药;俄国的化学家门德列夫(Dmitri Mendeleev)公布最早的化学元素表…如果还要举例下去,名单还很长,总之,凡尔纳的时代是一个科学发现的大爆发时代。 无怪乎法国元帅、法兰西学院院士利奥泰(Luis Hubert Gonzalve Lyautey ,1854-1934)说:「现代科学只不过是将凡尔纳的预言付诸实现的过程而已。」

至于写《砖月亮》的赫尔,他把人造卫星的灵感归功于洛克(Richard  Adams Locke)的启示,而1877年发现火星外围有两颗卫星的贺尔(Asaph Hall)曾经告诉他,火星两颗卫星中较小的是「砖月亮」。  

科学发展影响科幻想像,科幻作品也刺激了科学的发展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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